郎佳子彧 沒有不酷的非遺項目
2019-03-21 15:31:20 來源:北青網
新一季“最強大腦”正在熱播,其中一位四字小哥哥頗受觀眾青睞。初始排名四十一,他一路過關斬將,在龜文骨跡關卡顯示了驚人的觀察力,名次一度躍居第一。雖然在第四期意外遺憾淘汰,但是他沉穩、謙遜、溫暖的形象卻久久映在了粉絲心中。那一晚,他收獲了來自上千人的同一條消息:“郎佳子彧,遇見你很幸運。”
生于1995年的他,是粉絲公認的寶藏男孩,寫詩、作畫、打籃球、演話劇······他都駕輕就熟。但他身上還有另一重身份: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面人郎”第三代傳承人。他的爺爺,就是曾被冰心先生寫入《面人郎》一文的郎紹安。
幾年前還和家人說:“最強大腦這個節目,我永遠上不了”
初見郎佳子彧,是三月初,他比電視上要更高、更瘦。走在路上說話,一米九一的他會微微低下身子,先認真傾聽,再用低沉的聲音回答。正式采訪時,時不時蹦出的老北京方言土語讓這個北京男孩特有的幽默風趣一展無余。遇到難答的問題,他會先啜一口手里的白水,再輕輕往椅子背兒上一靠,這才不急不慢地徐徐道來,頗有幾分“大爺”氣質。
參加這次“最強大腦”,讓郎佳子彧贏來不少關注。不少網友稱第四期他微笑著揮手離場是他最帥的高光時刻:當看到屏幕上的“失敗”二字時,他第一時間沖出備戰區,找到并用一句又一句的“沒關系”安慰一起合作的小伙伴,只是因為“不想讓隊友獨自面對這個失敗”;即便知道了全場無人使用的題目最優解法,但由于沒有作答機會,不得不與舞臺告別時,他仍能微笑著摘下胸前的勛章,用簽字筆在留言板上寫下“I am the best”······
雖然這趟“最強大腦”的旅程比較短暫,但他在節目中的表現卻給人印象深刻。尤其是第二關龜文骨跡,在房間備戰時,幾乎所有人都在交流解題思路,只有他默默坐在房間的一角,獨自擺弄題目道具。等到真正比賽,面對640個甲骨碎塊,他用時11分51秒48第一個完成比賽。面對“大家都抱團,自己卻為何淡定選擇單人作戰”的疑問,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我其實不是很關注別人的思考,自己觀察完,再和大家交流,這才有意義。當時我也找到方法了,就沒有和他人交流。而且,這也不是一對一,只要進去前50%就行,我從沒想過能拿第一。”
而在第三關色塊迷蹤的備戰房間里,這次被圍著請教的人卻反而成了郎佳子彧自己。他也毫不吝嗇,爽快地將自己的方法“廣而告之”。只是一說起這場比賽,郎佳子彧本人還有些許激動,“當對手陸濤先我一步按下搶答器時,我就已經在準備離場感言了。因為我覺得這道題做錯概率挺小的。”既然不難,怎么不提前搶答?“因為前三個搶答的選手都做錯了,我想求穩,再回查一遍。不過沒想到陸濤也出了小失誤。”
回顧自己在本季“最強大腦”賽場上的表現,郎佳子彧坦承,幾年前還和家人說過“這個節目,我永遠上不了”的話。因為需要大量比拼腦力,彼時的他覺得很難。所以接到節目組邀請時,郎佳子彧還有些小驚訝,但隨即坦然接受,“去試試唄。”
而在這之前,他還參加過“高能玩家”,但被自己老爸“嫌棄”好像是跑龍套的——“你這發型不靈,太難看。而且你瘦了以后也不好看了。還有你這服裝,人家都穿小西服,你穿運動服。下次穿西裝試試,肯定不一樣。”
面對來自親老爸的吐槽,郎佳子彧告訴我們,自己之前雖然也接受過采訪、拍過紀錄片,但大都是嚴肅媒體,上綜藝還是頭一遭,所以剛開始表現得或許還有一些水土不服。
來自父親的教導:你也可以不以捏面人為職業
說起自己的父親郎志春,郎佳子彧滿是敬佩之情,“我爸1960年生人,35歲才有了我。我捏面人技術的95%都來自我爸。”
自三歲起,郎佳子彧就搬著一把小板凳坐在爸爸的工作桌邊,看爸爸用手里的小面團兒捏出眾生百態,這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郎佳子彧會探著頭,仔細看著爸爸先小心翼翼拿鑷子將盔甲上的甲葉一片片夾出,再和爸爸一同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瞅著金箔服帖地粘在錯落排列的盔甲上。隨著大功告成,一大一小的兩個人便會不約而同長長地舒一口氣。
說起具體何時開始的捏面人學藝,郎佳子彧已經沒有記憶了,“但我肯定早早就步入了‘低頭族’。我只記得我爸拿著一塊紅面,讓我搓五個細長條。”看著面團在爸爸手中乖巧聽話地變成一根直徑為1毫米、粗細均勻的細絲,郎佳子彧也躍躍欲試,“誰知試了很久,我搓出來的還是很粗。”
好不容易有稍微細一點的出現,爸爸也只是淡淡說一句,“挺好。”之后就把郎佳子彧費盡心思才做好的細長條直接揉成一個面球,放到了廢棄不用的面團里?;貞浿链?,郎佳子彧說,“當時心里就會特別悵然若失,同時還想,什么時候我的面團能有被保留下來的資格?”
機會很快就來了。6歲的一天,爸爸讓他捏一個坐著的娃娃。兩個半小時過去后,一個丑丑的娃娃呈現在郎佳子彧面前:向外凸起的眼睛、外翻著的鼻孔……哪里有小娃娃的樣子?他恨不得自己把它揉成一團,放進廢面里。但是爸爸攔住了他,說做得不錯,要好好留起來。
問及捏面人入門最難的一點,郎佳子彧認為五官是最難把握的,“雖然鼻子、眼睛、嘴巴都會做,但是如何組合也是很考驗人的。因為五官之間也會起化學反應,尤其要注意比例搭配。”
在技藝的學習過程中,郎志春對兒子也秉持非常寬容的態度。“只要我愿意看、愿意學,別管我爸爸下班之后多么累,他都愿意給我展示。”郎佳子彧回憶道,“但是他從未逼迫我學習,也沒有給我下過硬性的指標,甚至還會勸我多出去玩玩。大學畢業后,他甚至還說你其實可以選別的職業,沒有必要非得做這個。只要你會,能把手藝傳下去就可以了。”
有人曾問郎佳子彧,你捏面人現在能有你父親好嗎?他坦白回答,“在技藝層面上,我永遠超不過我父親。因為現在這個年代,很難能有他們老一輩人的專注了。”
在郎佳子彧眼中,父親郎志春那輩人做面塑還是很純粹的,“我父親的工作被分配到雍和宮做工藝品開發。捏面人相當于是他的愛好。工作之余,他就作為一個手工藝人,只要做作品就可以了,也不從中獲取經濟效益。但現在,顯然不能光會做東西,還得會宣傳。”
能堅持做這個事情的人,首先是喜歡,而不是什么責任感
不過,雖然郎志春對兒子的成長采取非常開明的態度,但是卻經常“趕鴨子上架”。對此,郎佳子彧早就習以為常。
比如,面對媒體記者的采訪邀約,郎志春往往就會對兒子說,“你來吧,你上。”“好像有種推鍋的感覺,因為我爸爸挺不善言辭的。”郎佳子彧笑著說,“至于我嘛,小的時候一開始也很慫,經常說一些很板正的話。后來慢慢就好了。”
不止如此,郎志春有時還會臨時變卦,把“鍋”甩給兒子。九年前的六月底,剛剛參加完中考的郎佳子彧被父親叫去北京市文聯成立60周年風箏面塑展。“我以為是讓我去長長見識,還叫上了一個好朋友??蓻]想到,到了那里,我爸爸讓我進行原本是他的表演任務。”憶及被老爸“坑”的往事,郎佳子彧無奈地搖搖頭,“我就坐下捏了一個老壽星,是那時剛拿下的一個傳統項目。”
這也是郎佳子彧首次進行公開表演。雖事出偶然,但也贏得了一眾老前輩的盛贊。時任北京市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于志海先生想要把他吸收進來。郎佳子彧在會場開玩笑說,“于叔兒,我今年才16不夠18啊。”
“那就破格兒!”
就這樣,郎佳子彧成為協會最小的會員。
只是,八年過去了,去年年底協會在進行統計的時候,郎佳子彧依舊是全協會最小的成員。至此,他的臉色嚴肅起來,“這其實也很說明傳統手工藝傳承存在問題。”
“現在,我們可能更多還是在強調傳承的責任。但實際上,最重要的還是喜歡、快樂。”郎佳子彧如是說道,“面人或捏面人能帶給大家快樂,所以大家才更愿意傳承、了解。我覺得有些時候,越說責任感這個詞它就越沉重,然后就越會把大家拉得距離我們這個圈子越來越遠,仿佛有拒之門外的感覺。為什么人們寧愿刷手機,也不愿意來了解捏面人?因為大家都嘗到了前者所帶來的快樂。”
單純的喜歡與熱愛就可以嗎?那會不會有不喜歡的時候?會不會有很煩悶的時候?對于是否存在不喜歡的風險這一疑問時,郎佳子彧說,“我們目前還不接受訂單,所以這方面顧慮比較小。”而至于煩悶,他反問了我們一句:“那做什么會不煩呢?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辛苦,邁過去就好啦。”
如今,距離郎佳子彧第一次被父親捏面人而吸引的那個時候,已經過去了十九年,現在這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是技法上的感興趣,而是開始關注如何講述自己的想法或感受。“也就是手工藝品與作品的區別。”他簡略地解釋道,“之前捏面人更多強調如何栩栩如生,但是現在,我更想讓人對我所捏的東西能注視得再長久一點。”
羅中立的《父親》一畫,就是郎佳子彧所欣賞的作品之一。“這幅作品就很震撼,會讓人愣神兒、神游。但是我們手工藝品大部分很難達到這點。”他接著說,“我們很多只是在做傳統題材,比如《紅樓夢》《西游記》的造型,但其中不含有手工藝者自己的思想力。”
而郎佳子彧便一直嘗試改變這一現狀。比如,他在高考之后創作了作品《花季》——堆滿了書本卷子的課桌像一個枷鎖牢牢地禁錮住了花季少年的身體,以此來致敬自己走過的高三時光。再如,在備考北大研究生期間,他突然靈感迸發,捏了一個矮胖、臃腫的大漢形象,尤其突出了大漢的肩膀、頸部這兩個部位,取名為《3075》。
“因為有一天我在食堂吃飯,突然覺得自己胖且臃腫,后背、肩膀很疼痛,內心也很迷茫。所以就想捏一個很掙扎的狀態。之所以叫3075,是因為我在圖書館坐的位置就是3075。”
堅持材料賦予自己的特權,面人就是面人
除此之外,郎佳子彧還嘗試多維度開發面塑。比如會制作“葛優癱”表情包的面人,引人會心一笑;也會以漫威英雄為原型,制作他們的面人形象;還會結合“假疫苗”等社會熱點事件,讓自己的作品替無辜受害者說話……不僅僅局限于面人,他還嘗試用面團來做鞋飾。
“球鞋文化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產物,誰能有一雙稀有球鞋將是至高無上的光榮。一雙球鞋、一條牛仔、一件白T恤,就來了范兒。”說到這兒,郎佳子彧笑了,“我在‘最強大腦’也是這身衣服。”
由于熱愛球鞋,他靈機一動,將球鞋與面塑相結合,制作出了一組球鞋面塑——《WE ARE JORDAN》。別看每只球鞋面塑只有3厘米長,細微之處卻很吃功夫。為了增強儀式感,郎佳子彧特別加之以透明玻璃柱、總冠軍獎杯,營造出殿堂般的感覺。
有人問,“這個你打算賣多少錢?”郎佳子彧回以兩字,“不買。”有人嗤之以鼻,“自己捏完就擺著,這不神經病嗎?”他亦笑回,“對,就神經病。”
他在自己的微博里這樣寫道,“傳統文化太酷了,我只能管中窺豹略得一點,但已經很讓我醉得像只狗。其實沒有不酷的非遺項目,只有不酷的非遺傳人。”
而這種酷在父親郎志春眼中也頗有意思。有時,他甚至是郎佳子彧“酷”構想實現的技術指導。《火神祝融》是郎佳子彧耗時最長的一部作品。在制作的二十多天中,他也遇到了一些困難。比如,《山海經》中對火神祝融的描述只有短短一句“南方祝融人面獸身乘兩龍”,而這“乘兩龍”,讓郎佳子彧犯了難,“因為背景后山奇形怪狀,而且面這種材料有自身局限性,一開始是軟的,無法自立。所以這兩條龍無法粘于其上。”
后來,是父親告訴他,可以在龍身下先插上細細的竹簽,像舞龍似的支撐住,膠干后,再撤掉竹簽。而龍須為了保持飄逸的狀態,可以先曬干了,再粘貼,否則會因面中水分重力下垂,影響最后的造型。
當然,以面為材的局限性不止于此。由于原料是面,面塑的黃金制作時間也就五六個小時,之后就會變硬,影響使用;而且面也有脾氣,有勁兒,會慢慢回彈,需要制作者隨時校正;更重要的是,因為面中水分會蒸發,會產生很大的形變,所以面塑一般很難做體量大的作品。
郎佳子彧也曾為此暗傷腦筋。直到有一次碰到一位穿著高腰天藍色牛仔褲和白色回力的老奶奶,她是央美第四屆畢業生,她告訴郎佳子彧,“堅持你的材料給你的特權,面人就是面人,一定有它獨特的地方。”聽畢此言,郎佳子彧便放下心中的小不滿,開始更加踏實地與面打交道。
在他的一期訪談節目上,他曾這樣說道,“我發現我好像一對媒體說,我喜歡捏面人,我準備干一輩子,他們就都很滿意。其實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輩子,我感覺現在才明白,一輩子是有多么多么難的一件事。”
當我們再次問他,是否真的會以此為職業時,這時的他更加篤定:“是的。其實評估要不要做一件事只需要三個點:一是否真的喜歡,二自己是否有能力,三前景如何。綜合看下來,我覺得捏面人對于我來說,就是最好的選擇。”(王若婷)
相關閱讀